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熱文:看“村BA”的人越多,我越擔(dān)心

來源:鳳凰網(wǎng) 發(fā)布:2023-04-22 07:32:22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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唱歌、跳舞、打籃球,已經(jīng)成為當(dāng)?shù)孛缱宕迕竦牧?xí)慣,只要有節(jié)日,就有球賽。在很多時候,“村BA”的比賽更像是日常的切磋和游戲,重要的是乘興而來,盡興而歸。

在熱門評論里,有人說在“村BA”比賽中,看到了“籃球最初的樣子”。

一個全村人口只有1188人的小山村里,硬生生擠進了兩萬余人。

“又是歐明輝,三分!”

“哇噢!我們赤水球王,確實是赤水球王啊!左右手上籃!”

2023年3月27日下午兩點,貴州臺江縣臺盤村“村BA”的決賽現(xiàn)場,穿紅色球衣的遵義隊和穿深藍色球衣的黔東南州隊正在激烈交鋒。

作為對戰(zhàn)場地的籃球場臥在一個巨大漏斗的底部,三面是高聳的看臺,開口的一面連接村子的主路。高臺上的人頭如珊瑚的觸手一般涌動,每一處縫隙都擠滿了圍觀的人群。

坐在前排的觀眾幾乎要漫入球場的邊線,為了獲得更好的視線,外圍還有人架起了梯子。

從日到夜,幾萬雙眼睛和手機鏡頭、長槍短炮一起死死瞄準球場,無人機在上空反復(fù)盤旋。各個直播網(wǎng)站上,還有成千上萬人守著屏幕,一起凝神屏氣。

現(xiàn)場觀看“村BA”的觀眾們。/視覺中國

除了“村BA”賽事本身,臺江縣的苗族歌舞、接地氣的解說、身手矯健的村民,以及作為比賽獎品的物產(chǎn)和手工藝品,也都成了網(wǎng)絡(luò)熱議的話題。

這個小山村,從未承受過如此量級的目光。

為什么是臺江縣?為什么在臺盤村?

看經(jīng)濟指標:2022年黔東南州GDP排名是全省的倒數(shù)第二;2021年,在黔東南州的16個縣市里,臺江縣GDP排名第15,在全省88個縣市里是倒數(shù)第二。至于遠離縣城的小小臺盤村,就更是無足輕重了。

論知名度:放眼臺江周邊,鎮(zhèn)遠有遠近聞名的古鎮(zhèn)、西江有千戶苗寨、雷公山有自然風(fēng)光,而被一眾旅游地包圍的臺江,卻遲遲未能找到一張足夠響亮的名片——直到“村BA”一詞的出現(xiàn)。

“村BA”后,臺江終于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名片。/視覺中國

從NBA到“村BA”,在大洋彼岸的籃球巨星和清水江畔的放牛娃之間,那一絲隱秘的連結(jié)突然被曝光在公眾的視野下。

而這場看似始于偶然的籃球風(fēng)潮,其實早已在過去幾十年間的每個午后和傍晚,悄悄積蓄著能量。

“村BA”的歷史,不輸NBA

要尋找“村BA”的快樂老家,就不得不去到臺盤村。

通過公共交通進入臺盤村,可以先搭飛機或高鐵前往長沙或貴陽,再轉(zhuǎn)乘去黔東南州州府凱里市的高鐵,然后前往凱里的客運站,乘坐大巴到臺江縣。

從凱里到臺江縣城的車程大約1小時。大巴沿著高速向前,臨近臺江縣時,可以看到寫有“打卡中國‘村BA’圣地,筑夢苗鄉(xiāng),燃情臺江”字樣的廣告牌。

一路輾轉(zhuǎn)進臺江縣后,距離傳說中的“村BA”圣地還有24公里路程。在縣城搭公交車,花8塊錢的車費,便能去往臺盤村村口;再走上一刻鐘,就會看到在村子里頗為壯觀的籃球場。

“村BA”籃球場在村子里顯得頗為壯觀。/新周刊記者攝

在“村BA”籃球場旁邊,小賣部的老板娘告訴新周刊記者:“小時候就看到父母輩的人打籃球了,經(jīng)過自己這輩,再到自己的兒女這輩,少說也有三代人了。”

據(jù)《臺江縣志》記載,臺盤村的籃球歷史可以追溯到1940年左右,由在省城貴陽等地讀書的臺江學(xué)生在家鄉(xiāng)發(fā)起。到1957年臺江縣舉辦首屆農(nóng)民運動會時,已經(jīng)有15支男籃隊和3支女籃隊參賽。

也就是說,盡管“村BA”借用了NBA的大名,但這些鄉(xiāng)村球賽的緣起很可能要早于NBA成立的1946年。

“村BA”比賽現(xiàn)場地。/新周刊記者攝

不過,對于一個小山村,籌建一個籃球場并非易事。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里,臺盤村的籃球場只不過是一片簡單劃了球場線的水泥地,籃球架還是村里木匠親手做的。2016年,新球場終于落成,村委會、派出所也跟著搬到了新球場旁邊,老球場漸漸荒廢。

為了容納更多觀眾,2022年,籃球場又被翻新了一次,往上加高了看臺,這才漸漸有了“村BA”圣地的氣勢。

這一切,離不開互聯(lián)網(wǎng)的助推。村民向記者透露,過去村里也曾想修個籃球場,但去縣里籌資卻屢屢碰壁。籃球場的維護、籃球賽的舉辦,主要還是靠當(dāng)?shù)厝俗园l(fā)捐款。

直到“村BA”開始有火出圈的跡象后,資金和政策的支持才終于準備好進場,各地籃球場迎來一波升級換代潮,籃球熱情也被推向高峰。據(jù)報道,2022年4月下旬到8月下旬,貴州各地共組織民間籃球隊2445支,舉辦比賽4260多場。

翻修后,籃球場的看臺高達二十多層。/新周刊記者攝

與NBA這樣高度商業(yè)化的職業(yè)籃球賽事不同,“村BA”的魅力在于“業(yè)余”。組織者和參與者幾乎都是當(dāng)?shù)厝耍掖蟛糠侄加衅渌墓ぷ骰蛑鳂I(yè),籃球只是他們的休閑活動。

唱歌、跳舞、打籃球,已經(jīng)成為當(dāng)?shù)孛缱宕迕竦牧?xí)慣,只要有節(jié)日,就有球賽。在很多時候,“村BA”的比賽更像是日常的切磋和游戲,重要的是乘興而來,盡興而歸。

對于在網(wǎng)上圍觀的上億網(wǎng)友來說,比賽結(jié)果并不重要。即使觀看“村BA”的是資深球迷,也不會過于苛求這些鄉(xiāng)村賽事的專業(yè)度。腦海中的條條框框主動隱身,讓位于運動過程天然的樂趣。

在熱門評論里,有人說在“村BA”比賽中,看到了“籃球最初的樣子”。

奇妙的村落,簡單的快樂

在臺江縣,籃球是節(jié)日盛事,也是日常生活。

臺江全縣總?cè)丝?7.3萬,其中苗族人口占比高達98%,因此被稱為“天下苗族第一縣”。此外,還有漢族、侗族、土家族、布依族等十多個民族在此居住。

各種當(dāng)?shù)靥厣墓?jié)日里,籃球賽總會成為常規(guī)的助興活動,“村BA”的決賽也是在苗族的吃新節(jié)前后。

在這里,“全民運動”并非一句空泛的口號。球場上,參與者不分男女老少,球衣和民族服飾可以輪番上陣,拖鞋、高跟鞋也能和運動鞋同場競技。

平常日子里,穿著球衣的男女學(xué)生比比皆是。街頭巷尾,少年用指尖轉(zhuǎn)著籃球,自如地穿梭在人流中。

臺江縣,一邊走路一邊玩籃球的學(xué)生。/新周刊記者攝

穿著便裝的苗族大姐,一手抱著孩子,一手輕松投籃;不顧規(guī)則的苗族姐妹,緊抓籃球奮力奔跑,“把籃球打成了橄欖球”……這些在網(wǎng)上廣為流傳的視頻,讓遠方囿于都市的網(wǎng)友為之振奮。

值得一提的是,在籃球這項運動中,男籃的聲量往往高于女籃,但在臺江的籃球場上,女性的身影同樣活躍。

被稱為“苗寨女籃”臺江女籃隊,在省內(nèi)頗有名氣,曾在1986年獲得過貴州省第二屆“豐收杯”農(nóng)民運動會女子組第一名。

“村BA”結(jié)束之后,新周刊記者在臺盤村遇到了一位頂著烈日、赤腳練習(xí)上籃的女孩。她是一所高中籃球隊的主力成員,最喜歡的NBA球星是喬丹。正值周末,她和朋友專程從凱棠鄉(xiāng)來臺盤村打球。而在她們凱棠鄉(xiāng),打籃球的女生很多。

本屆“村BA”冠軍隊的隊員、總決賽MVP歐明輝是土生土長的臺江人,他告訴新周刊記者,自己的妻子同樣是一名籃球運動員,二人因籃球相識。

“她是我的球迷。”說起這段緣分,靦腆的歐明輝臉上露出一絲自豪的神色。

小小的凱棠鄉(xiāng)有三個籃球場。其中一個球場上,一個男孩正獨自練球。/新周刊記者攝

但籃球運動的風(fēng)靡,只是此地生活面貌的其中一個碎片。臺江縣城和鄉(xiāng)鎮(zhèn)里,屬于鄉(xiāng)土的記憶仍在發(fā)揮作用。尚未完全城市化的生活,給人際的淳樸和信任留下一絲生存空間。

走進熱鬧的集市,除了水果蔬菜,還有色彩豐富的苗族繡片和串珠。活躍在市場附近的,還有街頭占卜師和苗族畫像師。

街頭的苗族畫像師正在作畫。/新周刊記者攝

出租車的統(tǒng)一價格是每人3塊,招手即停,只要沒坐滿,就默認可以拼車。前往各個鄉(xiāng)鎮(zhèn)的公交和中巴車,不會死板地遵循到站停車的規(guī)則,而是隨上隨下,送客到家。

無論走到哪里,當(dāng)?shù)厝丝倳没祀s著苗語的黔東南方言熱情地招呼外來者,甚至可能敞開家門,邀請你共進晚餐。

在臺盤村的一個古老民居門口,新周刊記者偶遇了一位“受訪經(jīng)驗豐富”的男孩。自“村BA”出圈后,大量媒體涌入村寨,以至于這個小男孩已經(jīng)接觸了不少媒體工作者,自稱上過三次電視。

留守男孩和兄弟姐妹都跟著外婆生活。除了農(nóng)民這個身份,外婆還是苗族巫師和巫醫(yī)。/新周刊記者攝

在這里,隨處可見稍有變形的木制民居、留守的老人和兒童、新采的蘑菇和囤積的谷物、后院的兔群和看家的狗……這些正在消逝的元素,構(gòu)成了臺盤村在“村BA”光環(huán)外日復(fù)一日的平靜生活。

熱鬧,都是誰的?

“村BA”決賽結(jié)束后的第一個周末午后,打球的人還沒有在籃球場現(xiàn)身,臺盤村的呼吸慢了下來,似乎在安靜地打盹兒。

余溫散去,能容納2萬人的座位,顯得有些空曠。

不過,即使在決賽的那幾天里,那些在籃球場周邊做生意的村民也沒能親眼見證比賽過程,盡管他們就在現(xiàn)場——人太多了,根本擠不進去,何況還要看店。

作為交換,他們獲得了游客,當(dāng)然,還有生意。數(shù)據(jù)顯示,“村BA”籃球賽期間,臺盤村接待游客40萬人次,旅游綜合收入達到2154萬元。籃球場旁邊,臺盤村第一家由村集體入股的“村BA”線下體驗店,在一天內(nèi)賣出5000多元的文創(chuàng)產(chǎn)品。

臺盤村籃球場旁邊新開的“村BA”文創(chuàng)店。/新周刊記者攝

日頭稍低后,慕名而來的人陸續(xù)抵達,一輛又一輛掛著外地車牌的小轎車往村子里開,停在籃球場上方的空地上。

球場內(nèi),央視的記者從京城趕來,正采訪“村BA”明星球員的勵志經(jīng)歷;一波省城來的人穿著相似的黑色夾克,在村委會的陪同下參觀球場;說著普通話的游客借來村民的籃球,在籃筐下?lián)Q著花樣拍照……

從當(dāng)?shù)氐男麄鱽砜矗按錌A”已經(jīng)成為未來臺盤村鄉(xiāng)村旅游的核心賣點,一個“體育賽事+傳統(tǒng)文化+農(nóng)特產(chǎn)品+鄉(xiāng)村旅游+全民健身”的鄉(xiāng)村振興計劃正高歌猛進,試圖吸引更多的鏡頭和聚光燈。

籃球場上的宣傳欄展示著“村BA”出圈后臺盤政府的新規(guī)劃。/新周刊記者攝

可是,壓在巨大的“村BA圣地”的標語下,臺盤村本土籃球文化的未來,似乎帶有一絲隱憂。

在旅游開發(fā)的過程中,扎根于當(dāng)?shù)亍⒂袆e于其他社群的生活方式和文化,極易被改造和剝奪掉原本的內(nèi)涵,而那些迎合消費者的企圖也總是適得其反。

類似的事情在貴州各地并不少見。就在臺江縣城,格外蕭條的姊妹街原本是當(dāng)?shù)卮蛟斓穆糜紊虡I(yè)街,也是臺江縣文體廣電旅游局的所在。如今,上百個店鋪中,只有兩三家商鋪開著門。

在對外公布的開放時間內(nèi),本應(yīng)作為苗族工藝文化窗口的臺江縣苗繡博物館同樣大門緊閉,門口留下的聯(lián)系電話也無法接通。倒是門口的小廣場上,人們自在地逗鳥、打牌、理發(fā)、聊天,一旁的孩子們在樹枝間上躥下跳。

苗繡博物館大門緊閉,外面的廣場卻熱鬧非凡。/新周刊記者攝

種種失敗的先例足以證明,用力過猛的包裝,無異于對鄉(xiāng)村傳統(tǒng)生活的創(chuàng)造性毀滅。飄浮于鄉(xiāng)土之上的旅游開發(fā),不僅剝奪了村民的快樂,也得不到游客的認可。

同理,舉辦籃球賽本是臺盤村村民的自發(fā)行為,如果在一次次被圍觀的過程中將球賽商業(yè)化,村民作為最初的參與者,是否會漸漸被排除在外?當(dāng)本地的籃球文化被抽取和重組,脫離了村民日常生活的實踐,恐怕會淪為一道沒有生命力的人造景觀。

臺江縣的集市上,苗族人用大米進行占卜。/新周刊記者攝

好在,“村BA”出圈之后,當(dāng)?shù)厝吮3种蝗缂韧牡弧T诰薮蟮牧髁亢褪杖朐龇媲埃麄兊姆磻?yīng)堪稱冷靜。

據(jù)報道,“村BA”拒絕了高達50萬的廣告贊助費,并且堅持完全免費對觀眾開放。對于比賽參與者,也堅持要求必須是本地戶籍,反對將賽事職業(yè)化。

面對媒體采訪時,有村民指出:“不能封閉,不要場館,就在太陽底下,誰都可以參與,誰都可以看,這樣才有氛圍。如果說哪一天,我們這兒的籃球賽要收門票了,村里的老人們會第一個不同意。”

開放、共享、自發(fā),是“村BA”賴以生存的基因,也是其引發(fā)全網(wǎng)共鳴的原因。或許,比起五花八門的包裝和描述,更接地氣的參與、更松弛的支持和更克制的干預(yù),才更有利于延續(xù)鄉(xiāng)村籃球的原汁原味。

臺盤村,一個小女孩蹲著眺望籃球場。/新周刊記者攝

[1] 《制造景觀:基于黔東南鄉(xiāng)村旅游實踐的敘事》,謝小芹,社會科學(xué)文獻出版社

[2] 《貴州體育旅游發(fā)展報告2019》,貴州省體育局

[3] 探訪貴州臺盤:誰制造了“村BA”,趙宇,懶熊體育

[4] “村BA”為什么火過CBA? 民間活力才是火種,朱昌俊,風(fēng)聲OPINION

[5] 貴州“村BA”為何這么火?土味滿滿、生機勃勃源于自發(fā)秩序,姚華松,南方周末

[6] “村BA”火出圈,如何激發(fā)鄉(xiāng)土文化活力?,袁媛,中國網(wǎng)信雜志

[7] “村BA”出圈之后,杜寒三,剝洋蔥people

作者 | 吞拿

編輯 | 晏非

校對 | 向陽

排版 | 嘻嘻

封面 | 視覺中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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